
先生姓董,颇有些古董气,亦似三十年代文化产物。第一次登台,就有人判断为教师职业兼多重社会角色。讲授的课程很有意义,名曰:现代文学。
先生的课是在入学一年后才开始听的。首次入室,行色勿勿,恍然间一老者跃然案前,无不侧目视之。铃罢即课,只见得两手一坮,众生皆不得其解,稳坐四方。半响,终于有人大声提醒起立,于是起立,于是问候老师好,有人现场分析,此人深受儒家毒害,也有人课后暗传,大凡不适应大环境者,非奇即怪。
经观察,先生上课几乎没有看过那本厚厚的教材。每每踏铃而至,风尘仆仆,站定即侃侃而谈。从上个十年到下个十年,从鲁迅到徐志摩,从沈从文到曹禺,一口纯正的四川话,众生常常需要奋笔疾书,思想高度集中,才不会遗漏其精髓。
也许照顾其年龄因素,先生的教室安排在底楼。较之年轻气盛的古文老师,也许先生更应属于古文运动的参与者。偏偏我天生不大钟爱文言,毎遭遇古文老师便有些紧张。先生所讲,内容极其单纯,但三十年间大小文学奇观频频上演,如数家珍,如邻里故人。曾自称吴宓为其师,众生无不肃然起敬。等于说:吴宓为吾师之师也,吾亦学于西师,隔代听其课耳。至此,先生形象倍增,仿佛沾其圣人之光。每每讲到激动时,往往狰容怒目,笑骂齐出,口沫横飞。
一日,我侧坐,窥先生其容,眉如张飞,宽阔其修远,如两柄弯刀,咄咄逼人,蓄势待发,想必性情发如火,有杀人如麻之嫌,惧之。课至半,牵扯出中国妇女儿童权益问题,由此深入八九十年代的拐卖之风,取出发黄报纸一张,唸出一长串触且惊心,骇人听闻的拐卖数据。又抽出珍藏多年的信笺数页,众生屏息听其娓娓道来,原来此信出自一被拐他乡女子之手,年少无知,误入虎穴,万念俱灰之时,念之与先生有一面之缘,感于先生一读书人之相,遂遥相呼救,言辞恳切,如泣如诉。众生皆以为先生必将舍身取义,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,成就一段千古佳话。无奈先生仰天长叹:一介书生何德何能!念毕引用90年代初送女上大学时的警可告诫众生:他人之言,万勿轻信!众生听罢,肃然而坐。
路遇先生,都是行色勿勿的样子。终于见其眉笑的时候,却是慈祥地问道:你们是去吃饭吧?其神情,一如自己的祖父。我猜想先生也必定有儿孙绕膝,必定也是这副慈爱,这是多么惬意的事儿呀。
(我校校友倪静发表在巜二十一世纪人才报》上的散文《先生姓董》)